1965年11月,上海市委向中组部提交报告,建议追授原军统南京站的站长为革命烈士,有人知道后大为不解,惊诧地说:“周镐不是军统大特务吗,还是汪伪政权的爪牙,手中沾满人民鲜血,这种人怎能被评为烈士?”但是中组部经过复核,还是接受了上海市委的建议。

周稿的确是国民党大特务,也的确是汪伪政权的爪牙,但是根据上海市委的长期调查,发现他在解放战争中被我地下工作者策反,弃暗投明后被吸收为中共特别党员,为淮海战役的胜利做出了许多不为常人所识的特殊贡献,因为被起义投诚后又暗中反水的孙良诚出卖,在建国前夕被蒋介石杀害于南京。

一个臭名远扬的军统、汪伪政权的双料大特务,怎么突然间被我党改造成为坚贞不屈的革命者,其间发生了哪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周稿,原名周治平,1909年出生在湖北罗田县三里桥乡七里冲的周家垸。罗田县城边有一条义水河,河的对岸是老塔山,山的背后就是七里冲。充满传奇色彩的周稿,就出生在这里。其故居所在地现隶属凤山镇老塔山村。往事已过去70多年,现在知道周稿的人并不多,但其短暂曲折的一生,的确充满许多传奇色彩。有人曾说他就是连续剧《潜伏》主人公余则成的原型之一。

周镐烈士

梳理周稿的人生轨迹,绝大部分时间在军统任职。尽管在任职期间因为言论激烈或有共党嫌疑,曾先后五次被自己人逮捕,但前四次总能化险为安,每次被释放后不仅未被弃用,反而官运亨通,用了9年时间,由一个普通小特务,跃居为国民党少将参议、军统南京站站长,甚至还多次受到蒋介石器重。1945年8月15日,日寇投降,被蒋介石指定为国民党政权接收南京汪伪政权的全权总指挥。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国民党大特务,怎么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共产党的人?一切都要从1927年说起。

周稿虽出身贫寒,但爱好读书,用功极深。中学毕业那一年,恰逢国共决裂之政治大变局。相继叛变革命的蒋介石和汪精卫,也先后经历了分化与合流。在此期间,武汉被桂系军阀控制。1928年桂系第四集团军在武汉创办一所随营军校,周镐就在此时考取了该校。该校后又被蒋介石掌控,改为中央军校武汉分校,此期学员故有“黄埔七期”之称。

蒋介石掌控该校后,对学员进行甄别,周镐因为在接受政治测验时,流露出反蒋情绪,又拒不认错,所以被校方以思想不纯为由除名。失去军校学籍的周稿并没有沉沦,经过同乡介绍到上海参加了蒋光鼐、蔡廷锴领导的第十九路军,随部先后参与了"一二八"淞沪抗战、奉调福建“围剿”红军、抗日反蒋的“福建事变”等重大历史事件。

1934年春福建事变被镇压,第十九路军番号被取消,周镐只身返回家乡,在汉口中转时被国民党宪兵逮捕,罪名是"参加叛乱"。负责审讯他的竟然是一个老朋友。朋友劝他说:"你是黄埔出身,为何不参加复兴社呢?只要参加了这个组织,旧帐就可以一笔勾销。"于是周镐接受他的建议,参加了复兴社这个特务组织。复兴社其实就是军统的前身。从此周稿开始了为期十二年的特务生涯。曾先后辗转在武汉、贵阳、广东等地任职。

1935年他在武汉之时,还是一个小特务,曾经因为言论过于激进的原因,被军统逮捕后送到到南京。幸运的是军统核心成员“十人团”中,有他的朋友周伟龙。由周伟龙出面作保被释放。在军统内部周伟龙与戴笠是生死之交,戴笠自然要给他面子。正是因为周伟龙的出面,周稿被开释后不仅未被弃用,反而因祸得福开始受到重用,先后担任暂编第八师少校谍报队队长、军统局广东站督察、军统局重庆督察室第一科上校科长。

周稿与妻子吴雪亚结婚照

1943年,周稿在军统内部的生涯,迎来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受到戴笠的器重和派遣,他携带电台和随从从重庆潜入汪伪政权的首府南京,重建了被汪伪政权摧毁的军统南京站,担任少将站长。在此期间他还肩负一项特别重任,就是要策反汪伪政权三号人物周佛海,为抗战的最终胜利作准备。周稿的确有过硬本领,通过周旋很快就取得周佛海的信任,不仅成功地策反了他,还且还通过周佛海的运作,在汪伪政权取得了合法职位,被任命为伪军事委员会军事处第六科少将科长。这就是有人指责他曾经是汪伪爪牙的由来。

周佛海本是中共“一大”代表,党的创始人之一,但不久即脱党,成为蒋介石的追随者。抗战时期又叛蒋投日 ,成为汪伪政权的核心要员,先后担任伪财政部长、伪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伪中央政治局秘书长、伪行政院副院长等职务。

周佛海被周稿策反后,开始与重庆方面的戴笠保持长期联系,中间人就是周稿。为掩护周稿的身份,周佛海开始了一系列运作。在担任第六科少将科长的同时,又兼任了江苏省第三行政区专员。为了方便周稿在伪军高级将领中活动,周佛海又给他在伪军委会里谋得了高级参议的虚职。通过这一系列运作,再加上周稿的确有过人之处,他很快就与伪军内部的实力派人物孙良诚、张岚峰、吴化文、郝鹏举等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这些关系为他日后脱变为共产党员后,开展一系列地下工作打下了基础。

1944年美军曾制定一个秘密计划,打算在东南沿海地区登陆,与中国军队合围日军,并提前通报给蒋介石。蒋介石便通过戴笠下达密令,要求周佛海配合。周佛海便派周镐去伪军将领孙良诚部担任总参议,以便提前控制好这支部队,到时候里应外合。周稿摇身一变又成为伪军实权派孙良诚的高级幕僚。

周镐和妻子吴雪亚在南京玄武湖。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正式投降。当天深夜在南京的周镐就得到了这一消息。当时新四军某部已运动到南京城下,准备随时接管南京。得到密报的戴笠立即将此情况报告给蒋介石,建议蒋介石委任周镐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京沪行动总队南京指挥部指挥,全权负责接管南京。同时还建议委任当时正担任伪上海市长的周佛海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上海行动总队司令。蒋介石批准了戴笠的计划,戴笠立即向周镐、周佛海发出委任令,命令他们采取行动,分别控制南京、上海。

有了上峰指示,周稿立即行动,通过自己早已掌控的武装力量,于16日晚发动突然袭击,全面接管了汪伪政权的核心机关,共逮捕47名汉奸头目。当时,伪国民政府主席陈公博在宣布解散南京伪政权的同时,曾与周佛海商量过,拟先成立过渡性质的“南京政务委员会”,等蒋介石派人来南京接收后再解散。没想到周镐快刀斩乱麻,采取了一系列强制措施,打乱了陈公博的全盘部署。陈公博认为这是周佛海指使部下故意所为,便调集自己的嫡系部队,与支持周镐的财政部警卫部队火并。南京城内枪声大作,局势失控。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也派遣日军,突然包围了周镐的指挥部,不仅软禁了周镐,而且宣布解散京沪行动总队南京指挥部,还将周稿逮捕的大小汉奸全部释放。

戴笠抵达南京后,周镐本以为自己作为军统功臣,一定会被释放。没想到戴笠翻脸不认人,愤然指责周镐擅自行动,打乱了蒋介石的全盘部署,不仅不释放反而下令对其全面审查。1946年3月戴笠因飞机失事而亡,军统局改名为保密局,由郑介民、毛人凤继任正、副局长。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周镐终于免去了牢狱之灾,但是保密局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差事,他只好赋闲在家。

就在周稿无所事事、牢骚满腹的时候,一个老朋友突然来到他身边,是曾在汪伪政权一同任职的徐楚光。周稿是军统打下汪伪政权的卧底,而徐楚光却是中共打入汪伪政权的卧底。两人之间除了工作有交集,而且还是湖北老乡,所以平时的关系很融洽。

徐楚光,湖北浠水人,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土地革命时期曾在大别山的鄂豫皖苏区某独立独团任职,后奉命宣侠父等去广西从事对桂系部队的兵运。抗战时又受党派遣潜伏到国民党孙殿英部任中校教育长。1942年3月又打入汪伪军事集团,任伪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情报司上校秘书。

周镐是罗田人,徐楚光是浠水人,两人的老家相隔甚近。虽然彼此分属不同阵营,虽然都是潜伏者,为不同的阵营服务,但因为老乡的原因,自然有许多共同语言,生活上相互彼此关照。抗战胜利后两人各为其主,相互分离,再度聚首之时,时局已发生巨大变化,内战风云已经突起。

为了作长远打算,华中分局根据中央指示,把策反驻守于京沪徐杭地区的国民党军队列为重点。徐楚光结合平时的观察,经过慎重思考,决定把周镐作为争取目标之一,于是主动登门拜访。在徐楚光的引导下,苦闷已久的周镐决心与旧我决裂,投入到人民阵营。经华中分局书记邓子恢和副书记谭震林同意,周镐于1946年10月被吸收为中共特别党员,同时还被任命为中共京沪徐杭特派员,归属徐楚光领导。华中分局非常重视对原西北军将领的策反工作,专门成立了“西北军工作委员会”。周镐曾任孙良诚部总参议,与他也有一定的交情,遂受命去策反孙良诚。

孙良诚曾是西北军有名的战将,抗日战争爆发后曾任国民党冀察战区游击总指挥。但他在1942年4月率部投靠了汪精卫,担任汪伪集团“和平救国军”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兼汪伪苏北绥靖公署主任。可是,就在周镐紧锣密鼓地进行动身前的准备工作时,他突然被军统保密局的人逮捕,并押送到了南京。

徐楚光得知消息后判断内部可能出了叛徒,又考虑到周稿毕竟是老牌的国民党大特务,担心他反水,马上采取紧急措施,将与周镐有工作联系的所有人员全部转移。然而,周镐一旦走上了革命道路,就认准了这个方向。面对保密局的威逼和各种刑罚,他绝不屈服,死不承认。除叛徒刘蕴章提供的所谓“罪证”外,保密局找不到周镐“通共”的任何证据。经过保密局朋友的再次帮忙,他于1947年1月再度被释放。不久后,在党组织的帮助下,他前往解放区,亲眼目睹了解放区人民的欢声欢语和幸福生活,更激发他从事革命斗争的决心和意志。

1948年11月6日,淮海战役打响,策反国军将领的任务更为急迫。2天后何基沣、张克侠率国民党2个军在贾汪起义。解放军山东兵团利用这个机会挥戈南下,截断了黄百韬、孙良诚的西逃之路。黄百韬被围后马上给孙良诚发报,指令其率部来救。苏北兵团兼苏北军区政委陈丕显指示周镐,“盼孙于此时起义”。周镐立即动身赶到孙良诚的驻地睢宁,经过一番游说,孙良诚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放下武器”的建议,向解放军投诚。但黄伯韬死不悔改,几天后被我军击毙,所部12万人全部被歼。

11月19日,周镐又接受陈丕显的指示,带着孙良诚火速赶往国民党军刘汝明的驻地,想策反其起义投诚。之所有要带着瞻孙良诚,是因为孙良诚与刘汝明都是河北人,私交极好,两人是结拜兄弟,带着孙良诚会增加此行的胜算。但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孙良诚,其内心已经开始打退堂鼓,想找机会逃出解放军的控制。周镐一行人于11月26日抵达安徽境内后,孙良诚便开始悄然布局。

周镐请孙良诚出面给刘汝明写了一封劝降信,然后派人送给江淮军区政委曹荻秋审核。12月5日,周镐一行抵达刚获得解放的宿县,面见曹荻秋接受新的任务。9日,周镐派祝元福、尹燕俊两人打前站,前往蚌埠见刘汝明。

尹燕俊原来是孙良诚的副官。在尹燕俊动身前孙良诚悄悄地对他说:“你跟我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亏待过你。我想离开这里但没有任何办法出去。你见到刘汝明后告诉他,我在信上说的全是敷衍话,让他起义是假的,请他出手相助救我出险才是真。请他念及我们多年的交情,派人来此接头,把我弄出去。”

尹燕俊见到刘汝明后依计行事。刘汝明决定将计就计,遂回信一封佯称同意起义。周稿得到刘汝明愿意投诚的消息后,很是高兴,立即派人把孙良诚从后方的宿县接到了前线。同时致函华野第六纵队司令员王必成、政委江渭清,请他们报告粟裕司令员,准备接防蚌埠。

12月5日,周镐带着孙良诚等人进入蚌埠,打算与刘汝明面商起义计划,但刘汝明却不再掩饰自己的罪恶计划,立即下令将他们全部逮捕并押解南京,还把周镐前来策反他的经过,全部上报给了蒋介石。蒋介石知道周镐不仅背叛了自己,而且还四处活动,到处策反自己的部下,非常愤怒,于1949年1月下达了对周镐“立即处决”的命令。此时离南京解放仅3个月不到的时间。与周镐同时牺牲还有祝元福、王清瀚两位地下工作者。

周镐等烈士被杀戮后,骸骨无存。但共和国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为建立新中国而英勇牺牲的烈士。如今,周镐烈士的遗像及遗物,已被陈列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供后人悼念、追思。